寂寞和歌

《地尽头》的姐妹篇，算是将信赫在异国相遇亲吻到吃宵夜的场景展开来写，加了点鬼使的内容，单独看无障碍。许多妹子说《地尽头》忧桑，这篇会甜一点噢

Chapter 1

 

使者很确定那绝非他一厢情愿的错觉。他并非一个对细节敏感的人，在感知情绪的方面甚至算得上迟钝。可当知道他对着那副画哭泣之后，鬼怪投向他的视线已经到了难以忽视的地步。

 

那并不是两人刚结识的时候——我有义务确保这名来自地狱的使者不会随随便便带走鬼怪新娘——那种别有深意的审视，其中还包含了更强烈的，更私人的东西。

 

使者一直坚信自己不具有让鬼怪在身上停留视线的缘由，可内心深处认为这纯粹扯淡。他不仅有感情，而且还非常不擅长掩藏，至少在鬼怪面前是如此——而鬼怪更甚。

 

在客厅，在厨房里，在逛超市途中，鬼怪的目光经常落在使者身上就会没来由锁定，可当使者发觉并叫唤他，他却总是在第一时间把眼睛移开，摇摇头，用他特有的腔调说一些无所谓的话题，欲盖弥彰。不仅如此，他还会在使者触碰到他的时候迅速地僵掉，手指滞留在原位几秒，或者暴跳如雷，嚷嚷着混账话让他滚开。

 

在从前鬼怪只会眨眨眼，一脸风轻云淡，评价使者的帽子俗不可耐。

 

使者多少能猜出转变意味着什么——他搞不好在鬼怪的前世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每当鬼怪看着他，眼神像要洞穿他的身体——情绪太过强烈以至于爱憎难分。

 

当年就是这种爱恨交织阻止了使者的进一步行动。记忆中鬼怪于他并无救命之恩，反而带来不计其数的麻烦。鉴于鬼怪自身不具备对任性的认知，无端询问他“我前世是不是欠你一条命”后果可能不太好。

 

可能的话使者并不想让鬼怪受到伤害。可对于怎样保护一个活了939年的神，使者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他试图去找鬼怪新娘，可后者除了向他撒狗粮、给他画剑、和把炸鸡店优惠券送他之外，完全没有任何帮助，他只能独自烦恼。

 

直到他因为反复协助鬼怪干预人类生死受到停职处分，被迫想起前世的记忆他才明白原来他对鬼怪来说真的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明知道会失去生命也要回到他身边的人。

 

是的，那些真正让他止步不前的，是对鬼怪的顾虑。鬼怪平日里情绪都写在脸上，却偏偏在他承认自己是王黎之后，让使者看到了他深埋心底最脆弱的部分。使者实在难以忘记他一步步向他走来，狠狠掐住他脖子的手在最后一刻力气尽失；还有他把他摁在墙上，双目通红的样子。

 

所以，如果使者对什么人动情了那一定是一件非常认真严肃的事，虽说前不久他还被Sunny爽快地甩掉，内心深受打击却不肯暴露伤痕。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当使者牵着Sunny的手引领她登上楼梯，自己也亦步亦趋。但是最后他看一眼亡者茶屋的玻璃窗外，鬼怪，或者说他的金信已经不见了。还好，他也不忍让金信目睹这残忍的一幕。

 

他永远忘不了送走池恩倬时他哭得那样心碎，让人恨不得停滞时间只为止住他的哭泣。

 

 

Chapter 2

 

心理学里有个名词叫共情——指深入对方内心去体验他的情感和思维，设身处地想象他的处境，并作出感同身受的回应。

 

那是个熟悉却不愉快的话题——他曾经避免着与人接触，触手可及的瞬间那人前世记忆会像潮水汹涌，涌进他脑海的感觉很不好受。但是他一次也没有从金信身上看见过金信的记忆，相比之下，反而更煎熬。

 

金信在共情方面的造诣大概还不及一个人类孩子。换作别人——换了这颗星球上任何一个人，李赫早就能够体会那个人的心情，而不是停步不前，兜兜转转，直到那个人转身后才想要逃离。

 

心要是没有定居的地方，到哪里都是逃亡。李赫提着皮箱，走在雪漫过苏黎世的夜晚，一面庆幸自己足够幸运，转世之后拥有光明正大的身份，若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遇见故人，尚能从容面对。

 

 

向导师报道之后李赫发自内心感到踏实，终于不用再面对头疼的工商管理课程，想到这点违抗父命也算不上什么，此一时彼一时，大不了走一步算一步。他才十九岁，正是最好的年纪。

 

他从小就有着强烈的正义感，每个男孩小时候都有把床单披在身上幻想自己变身超级英雄的经历，只有为数不多的人付诸现实，成为正义的伙伴。

 

只是他觉得世上并没有所谓的英雄，就算有，他也不会是其中一个。他只是凡人，对罪恶的憎恨像是烙印一般深深刻骨，这种切肤之痛让他想要亲手惩治戴罪之人，甚至康庄大道都替自己铺好了——先学点皮毛，回国后考警校。

 

他在异国本没有特别亲近的友人，无奈架不住同学热情似火。庆祝转专业成功的聚会进行到差不多要续摊的时候，李赫悄悄溜了出来。主人公不在，小酒吧里欢乐的气氛却没有受到影响，鸡尾酒一杯接一杯，都是无关的灵魂碰撞的声音。

 

神在灯红酒绿的人间倾听城市的呢喃，轻摇酒杯，美酒佳酿像甘泉一样滋润求道者干渴的喉咙。眼前模模糊糊的霓虹灯色彩在记忆中缓缓流淌，汇成家乡赛百味门前的车水马龙。

 

今夜难得没有下雨，强风难得吹散云层，露出澄净的星月。

 

他就是在这样一个夜晚，遇见徘徊在街边的金信。那人看起来一副迷路的样子，视线却恍然之间撞了过来。

 

李赫笑了，金信看着他笑，也跟着笑了。

 

他们现在身处在苏黎世最辉煌的一片夜景之中——素有瑞士联邦最大城市之称的苏黎世总有一片灯火璀璨无匹，彻夜不灭。并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轰烈如风，扑面而来。

 

瑞士联邦的官方语言是法语。法语中有一句谚语，C'est la vie，这就是生活。

 

 

Chapter 3

 

李赫想起与所学不大相关的一个案例——恋爱心理学里的咖啡馆——据说约会的时候把地点挑在咖啡馆，温暖的灯光和咖啡，会让两个人产生互相倾诉的欲望。

 

吃宵夜的店里暖风开得很足，他把靠里的位置让给金信。

 

“刚才提到了你是当编剧的，给我讲讲你最近写的故事吧。”李赫手中的酒杯被手掌捂得微温，他不得不承认没法冷冻红酒成为了变成人类的坏处之一。

 

并不是有意抓着对方蹩脚的小谎言不放，而是料到他多半会讲金信和王黎，鬼怪和地狱使者，以及那些他们漫长生命中遇到的人类的故事，以及他们纠缠千年的夙愿。

 

果不其然金信看着桌上的空盘子，就着被暖风熏得发红的眼睛，像念睡前故事一样娓娓道来。李赫怀疑他的面前摊开了一本看不见的书，那些腥风血雨，那些恩怨离合，曾经的家国山河，儿女情长，不过写在字里行间而已。

 

故事终了，李赫沉默不语。话题似乎到了一种让人陷入思绪沉静下来的地步。李赫觉得自己应该说些安慰的话，比如他能理解最后那部分——那些看着伴侣、亲人、挚友一个个离去的痛苦。

 

他随着对方的目光一起望向窗外，视野尽头，月光因为云层的遮挡而变得黯淡，橘色的暖光铺洒在连绵的公路，这景致许多年来从未曾改变。

 

最终还是他打破了沉默，静静地问，“我只关心你故事里的鬼怪，最后幸福吗。”

 

“如果你想要一个幸福的结局，取决于你在哪里结束这段故事。”金信说。

 

李赫点头，继而摇头，“或者你可以让故事重新开始，不止步于爱过，他还可以继续爱下去。”

 

 

从吃宵夜的地方望去，没有行人的夜晚信号灯清冷地闪烁。李赫想起在他穿过马路，向金信走去前，在等候放行的十几秒钟内确认了他今生屈指可数、早已作出的重要决定——他不会以原来的身份与金信相认。

 

神说，需要有人记得全部爱的回忆。地狱使者没有喝茶，或者喝不喝茶结局都一样的，鬼怪不知道。

 

第一次见面，该说什么呢。没有特色的“你好，我是”，还是充满男子气概的“不记得我了吗”——

 

第三种——他仿佛预见金信的回答。

 

可同时，他知道自己所面对的并非一般的陌生人，而是金信——他们曾经融合心灵，分享汹涌的记忆和感情。这让李赫有一种毫无理由的安心，仿佛在他的面前，自己无需顾虑太多。

 

“迷路了吗？”他用韩语问。

 

觉察到金信一瞬间克制的局促，李赫又道，“你很幸运，遇到一个乐于助人的我。”

 

金信于是含笑点点头一语不发，深深望进李赫眼眸。那些沉默中爆发的心跳如雷鸣般震耳欲聋，好像下一秒就要化成泪雨。

 

“我给你唱支歌吧。”注意到金信泛红的眼眶，笑意从李赫唇边一闪而过，他哼起熟悉的童谣。

 

 

Chapter 4

 

离停车场还有一段距离，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沿着道路延伸的方向，夜色深浓，灯火逐渐稀疏，星星点点的光芒在远处连成柔和的一片。

 

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李赫想，他完全不懂在雨雪停后的夜里，群星交织得多美丽。但此刻他的金信就在身旁，安静地走在小径中央，身上的大衣一如既往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两人肩并肩、漫无目的地走着。李赫突然感觉很怪异，当然他上一世和金信并肩而行的时间并不少，但那是在去超市买大葱的路上。他们各自有事情在身，无论担任鬼怪或是地狱使者，对他们而言都并不轻松。

 

无需处理事务的时间其实很短暂，能在一起喝酒的时光不可多求。此时此刻的情形，几乎称得上新鲜陌生的体验。

 

李赫忽然停下，身后的金信差点撞上去。

 

两人的距离足够近。李赫看着地上交叠在一起的影子，想起了在阳台上边喝果汁，边偷觑到的八卦——男人从购物车里抱起他的小男友，两个影子贴在一起，或许接吻了，或许没有。

 

没有差距的身高正好与金信对望。他凑近金信，吻像是蜻蜓点水般落在金信唇上。

 

“不许随便亲别人。”完了之后为掩饰心跳声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知道，但是——”

然后，他感觉到金信的嘴唇贴上他的，对方比人类稍高的体温让他感到一阵战栗。他不再犹豫，而是闭上眼睛。伴随着急促的呼吸，那些思念和渴望的心绪像划破黑暗的一缕银光，透过指尖的触感涌进他的脑海，让李赫几乎沉溺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四下的温度似乎有所回升。伴随着积雪融化从树枝上滑落发出的声响，月亮终于穿破云层。

 

他差点忘了金信心情好的时候能让冰雪都为之消融。

 

“一起去吃宵夜吧。”唇瓣再次分开的时候，李赫说。

 

回答他的是一个好字，还有金信温柔的笑眼。